作者 | 顾 韩
编辑 | 李春晖
重( zhòng)生题材里写满了国人对( duì)自己人生选择的痛悔。如( rú)果能重来，这次是否就能( néng)活明白？于是男频重生为( wèi)棒小伙，升官发财换老婆( pó)；女频重生为小姑娘，复仇( chóu)自强另择婿。而当重生也( yě)来到深水区，“老太重生”为( wèi)我们打开了全新视野——都( dōu)重生了，为何还要重生为( wèi)“妈”？为何选择仿佛一切都( dōu)已尘埃落定时，作为重来( lái)一次的原点？
今年上半年( nián)，一股“老太重生”热潮席卷( juǎn)番茄、入侵红果，甚至还与( yǔ) AI 沙雕动画的新赛道结合( hé)，养活了大量短视频账号( hào)。“吴知秋”、“夏老太”等热文主( zhǔ)角也随之声名远播，随时( shí)杀疯了、爽爆了、走上人生( shēng)巅峰了。当下互联网局面( miàn)，可以说真正做到了年轻( qīng)人“疯”完老太太“疯”，只剩中( zhōng)年人还不得不保持冷静( jìng)。
在这类“老太重生”故事中( zhōng)，主角往往一生操劳却晚( wǎn)景凄凉。其重生的起点却( què)并非回到一切尚未发生( shēng)的少女时代，而是儿女们( men)翅膀初硬、自己尚能劳动( dòng)的四五十岁。重生之后，前( qián)世的恶婆婆变成了将儿( ér)媳宠上天的神仙婆婆，前( qián)世的苦情妈瞬间有了“出( chū)走的决心”，决定这一次要( yào)为自己而活。
爽点是啼笑( xiào)皆非的，困境是现实沉默( mò)的，疗愈是直白粗粝的。而( ér)如果说“老太重生”能给全( quán)年龄层受众带来什么安( ān)慰，那就是何必年龄焦虑( lǜ)？不同年龄对岁月的感知( zhī)也是不同的。
中学生觉得( dé) 25 岁的人就是中年牛马，二( èr)十代觉得 35 岁以后万事皆( jiē)休，三四十已焦虑老无所( suǒ)依。但你看人家真正的老( lǎo)年人，还准备重生回中年( nián)逆天改命呢！
婆婆改过，老( lǎo)妈出走
严格来讲，“老太重( zhòng)生”题材并非始于番茄小( xiǎo)说。各网文平台近年都有( yǒu)零星创作，只是未能形成( chéng)风潮。直到与番茄小说稳( wěn)定的年代文市场结合，“老( lǎo)太重生”才解锁了洪荒之( zhī)力。
其内部细分也有很多( duō)种。古代或是年代，无 CP 或是( shì)言情（四十岁改嫁首长什( shén)么的），有无金手指，现实里( lǐ)重生或是书中人觉醒。像( xiàng)晋江便长于古代背景与( yǔ)穿书脑洞，而番茄 4 月底刚( gāng)开始连载的一本《老太太( tài)重生七零：刀刀刀养女的( de)命》也是配角老太觉醒、力( lì)战穿书养女的故事。
但依( yī)硬糖君看，更有效的划分( fēn)还是靠“梗”。即更强调重生( shēng)老太的哪种身份，更基于( yú)哪种身份做文章、出爽点( diǎn)，比如——苦情妈还是恶婆婆( pó)。
类似于男频内容的赌徒( tú)重生弥补妻儿，婆婆重生( shēng)也通常是一种利他性的( de)重生。主角一反前世“恶婆( pó)婆”属性，调转枪口一致对( duì)外，守护上一世亏欠了的( de)好儿媳。
例如，《替嫁被嫌？婆( pó)婆砸钱哄我上清北》，已改( gǎi)编为短剧《七零替嫁，被全( quán)家团宠》，是一个类似《你好( hǎo)李焕英》的双重生故事。上( shàng)一世王翠芬晚年孤苦无( wú)依，唯有一直不对付的儿( ér)媳苏晴愿意将其收留。于( yú)是这一世她化身“晴晴脑( nǎo)”，儿子老公都要靠边站。
另( lìng)一本《恶婆婆重生，首长儿( ér)子归家傻眼了》（短剧版《极( jí)品老太重生，带着儿媳奔( bēn)小康》）则是只有婆婆重生( shēng)。两人女人，一个死了老伴( bàn)，一个新婚丈夫上了前线( xiàn)，于是搭伙过起日子。霸道( dào)婆婆对内承包家务、对外( wài)大杀四方，将儿媳宠得一( yī)头雾水。
恶婆婆重生致力( lì)“洗白”，上演霸道婆婆宠娇( jiāo)媳；苦情妈重生则主打“黑( hēi)化”，晚年终于认清一群白( bái)眼狼的真面目，重生后决( jué)定为自己而活。在“出走的( de)母亲”赛道上，年初是网文( wén)作者在卷，如今则加上短( duǎn)剧编剧一起卷，给老妈们( men)卷出了广阔天地。
小说《重( zhòng)生八零：老太太抛子弃女( nǚ)》是最早衍生出爆款短剧( jù)的，短剧版包括《八零老太( tài)整顿家门》《重回八零，儿女( nǚ)靠边站》等。其中的重生老( lǎo)太“吴知秋”着眼于拨乱反( fǎn)正，拯救女儿，改造儿子，挽( wǎn)救过劳早逝的老伴，带领( lǐng)全家过上好日子。说是为( wèi)自己而活，实则从未撒手( shǒu)不管，未免有“冷脸洗内裤( kù)”之嫌。
为沙雕动画奠定“狂( kuáng)暴老太”基调的“夏老太”（原( yuán)著小说《夏老太重生后鸡( jī)飞狗跳的日子》），则是走到( dào)了觉醒离婚这一步。
重来( lái)一世，夏老太除了认清儿( ér)女本性难移，更意识到丈( zhàng)夫常年隐身和稀泥、拿自( zì)己当枪使。她的疯既是“发( fā)疯文学”的疯，也是认识到( dào)结构性压迫后的苦闷，虽( suī)给读者 / 观众制造出了反( fǎn)差笑果，在书中却成为旁( páng)人眼中的疯女人。
目前该( gāi)书的改编短剧如《这个老( lǎo)妈不太冷静》《老太太的崛( jué)起新生》等，多将重点放在( zài)全员武德充沛上，并未将( jiāng)“出走”作为高光渲染，显得( dé)热闹有余、回味不足。倒是( shì)短剧原创剧本的《六旬老( lǎo)太走上致富路》与《老太当( dāng)家》，弥补了这一点。
《六旬老( lǎo)太走上致富路》一重生就( jiù)毅然断亲，凭借神秘酱菜( cài)配方走上创业之路。《老太( tài)当家》则引入了婆婆与族( zú)长代表的封建礼教，也更( gèng)强调母女命运一体。剧情( qíng)中段，女主即在村长与妇( fù)联的主持下离婚分家，开( kāi)启新生。
老太重生，爽到谁( shuí)了
《七零替嫁，被全家团宠( chǒng)》里有这样一幕：儿媳为婆( pó)婆怒怼自己亲妈，婆婆暗( àn)赞儿媳就是比旁边傻站( zhàn)着的儿子靠谱，傻站着的( de)儿子却原来正被媳妇的( de)“二话不说守护妈”感动得( dé)说不出话呢！
三种视角各( gè)有各的科幻，宛若集体拼( pīn)好饭中毒。而这也是“老太( tài)重生”题材的神奇之处：人( rén)人都能从中获得一些安( ān)慰。
对老年观众来说，老年( nián)人不再在重生故事中担( dān)当配角，而是也能体验一( yī)把主角的金手指，打脸虐( nüè)渣、发家致富。尤其在这些( xiē)重生文的共性爽点之外( wài)，年代背景还赋予了更多( duō)。
相比技术与伦理都日新( xīn)月异的 21 世纪，70、80、90 年代令老年( nián)观众更熟悉，也更有掌控( kòng)感。晚年备受虐待的夏老( lǎo)太重生回到被儿媳气晕( yūn)的时刻，猛然意识到这是( shì)记忆中那个“儿媳打婆婆( pó)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年代( dài)，当即把她拎出去接受邻( lín)里间的舆论制裁。
相比疾( jí)病缠身、颤颤巍巍的老年( nián)，重生令她们重回体力巅( diān)峰，想打儿子可以打出五( wǔ)连击（短剧版）、几十连击（小( xiǎo)说版），想创业搞钱自力更( gèng)生，也完全有那条件。
更重( zhòng)要的是，此时也可能是老( lǎo)太一生的“权力巅峰”。年代( dài)背景下资源有限，全家需( xū)要抱团生存，往往由长辈( bèi)掌握资源分配的大权。内( nèi)有财权在握，外有舆论监( jiān)督，这大概也能解答开篇( piān)的问题——为什么老太重生( shēng)不回到少女时代，而是要( yào)回到媳妇已经熬成婆的( de)时候。
不过，不难想象，网文( wén)作者与短剧编剧还是以( yǐ)年轻人为主。因而除了对( duì)银发群体的关怀与揣摩( mó)，其中也融入了年轻视角( jiǎo)的期待——随着老妈与婆婆( pó)的重生，让女儿与儿媳在( zài)幻想故事中获得了迟来( lái)的公平与偏爱。
上一世老( lǎo)太们往往深受传统观念( niàn)影响，老妈重男轻女，婆婆( pó)挑剔儿媳，死到临头才发( fā)现亲儿子都未必靠谱，于( yú)是这一世格局打开，不再( zài)拘泥于性别血缘、世俗眼( yǎn)光。
苦情妈重生的一个重( zhòng)要支线就是弥补对女儿( ér)的亏欠，进而改变女儿们( men)遇人不淑后的悲惨命运( yùn)。这个梗如今还卷到了奶( nǎi)奶，3 月番茄就冒出了一部( bù)《99 岁被亲孙捅死：重生狂宠( chǒng)孙女》。网文里的幻想过于( yú)直白，有时读来简直让人( rén)心酸。
尤其恶婆婆重生文( wén)多为双女主结构，更是可( kě)以读作“婆婆重生”，品作“娇( jiāo)媳文学”。《七零替嫁》中，女主( zhǔ)的原生家庭对她多有打( dǎ)压，替嫁后反而可以仗着( zhe)婆婆疼爱横着走。两人又( yòu)似闺蜜又似母女，儿子有( yǒu)时看着都觉得自己多余( yú)。
《七零替嫁》是婆媳甜宠风( fēng)，《带着儿媳奔小康》则是婆( pó)媳虐恋风。婆婆霸道爽利( lì)，儿媳敏感多思，两人双向( xiàng)奔赴却总有误会，端的是( shì)狗血酸爽极致拉扯。
晋江( jiāng)文《我的婆婆是重生的》，其( qí)有声剧纯会员播放量已( yǐ)突破 2 亿，更是很有晋江特( tè)色地加入了攻略叙事：会( huì)做预知梦的儿媳发现婆( pó)婆竟是重生者，她老人家( jiā)正踌躇满志要带领全家( jiā)奔小康呢。于是儿媳主动( dòng)拍马屁抱大腿，逐渐赢得( dé)婆婆欢心。
至此，“老太重生( shēng)”让满腹牢骚的老妈、婆婆( pó)爽了，满心委屈的女儿、媳( xí)妇爽了，那男人们呢？也爽( shuǎng)！
就像妻妾和谐既是女性( xìng)角度的“反雌竞”、又在一定( dìng)程度上满足了男性幻想( xiǎng)一样，婆媳主动贴贴，儿子( zi)也喜获躺平享福置身事( shì)外不用再选跳河救谁的( de)快乐。
同理，长幼有序、家和( hé)万事兴等也是所谓一家( jiā)之主“老爹”的诉求。这可能( néng)也是为什么，小说影响力( lì)是发疯的“夏老太”更胜一( yī)筹，改编短剧成绩最好的( de)却是温和派的“吴知秋”。网( wǎng)文要极致的发泄与补偿( cháng)，真人影视却不能不兼顾( gù)一点“最多数人的最大善( shàn)”。
现实痛点，粗粝回响
如此( cǐ)，便不难理解“老太重生”的( de)流行，更难免生出理解之( zhī)同情。
从年代题材的角度( dù)，女性主内、妈妈婆婆更是( shì)处于家庭权力中心，相比( bǐ)男频重生，更能将年代题( tí)材家长里短、鸡飞狗跳的( de)卖点发挥到极致。
从女性( xìng)题材的角度，老太重生后( hòu)主打一个孔武有力人老( lǎo)成精，而非娇软可人嗷嗷( áo)待宠，创业路上不必担心( xīn)突然来一场“霸道食品厂( chǎng)厂长爱上我”什么的，更符( fú)合当下一部分观众对无( wú) CP 大女主的期待。
从反套路( lù)的角度，就像有些剧能吃( chī)到反宫斗、反宅斗或是反( fǎn)雌竞的红利一样，老太重( zhòng)生既站在苦情奉献、重男( nán)轻女、婆媳不和这些家庭( tíng)剧经典叙事的肩膀上，又( yòu)包含着对它们的反叛重( zhòng)构，通过打破观影预期制( zhì)造出新鲜刺激。
从爽文爽( shuǎng)剧的角度，天龙人应有尽( jǐn)有固然苏爽，弱者逆袭才( cái)更经久不衰。老太重生叠( dié)加了“女性复仇剧”与“老年( nián)热血番”这两类时下热门( mén)的弱者逆袭模式，前后抑( yì)扬更具张力，带给人的癫( diān)爽感、提振感都是翻倍的( de)。不少网友亲测，看重生老( lǎo)太暴打全家，只有零次与( yǔ)无数次。
近年来复仇题材( cái)井喷，看多了就发现复仇( chóu)也挑人，更多时候还是女( nǚ)性复仇更能劲劲儿的带( dài)动情绪。一种解释是，男性( xìng)复仇多聚焦个人恩怨，女( nǚ)性复仇则常带有对结构( gòu)性压迫的反抗，寄托着集( jí)体的怨气与希望。
老太重( zhòng)生也一样。老年妇女的弱( ruò)势不止是故事设定赋予( yǔ)的，也是现实中普遍发生( shēng)的。老太重生，既是对极致( zhì)失权的极致弥补，也直指( zhǐ)涉及更多群体在内的现( xiàn)实议题。
最核心的，当然还( hái)是我们中国人普遍存在( zài)的养老焦虑，二十几岁的( de)人生选择几乎就都关联( lián)着“老了怎么办”。
“夏老太”的( de)故事中，上一世的她八十( shí)高龄被几个儿子踢皮球( qiú)，最后雪夜冻饿而死，看似( shì)设定极端，实则很可能是( shì)以 2014 年一则社会新闻为原( yuán)型。十年过去了，社会变化( huà)更快，各种思潮对“养儿防( fáng)老”旧观念的冲击更大。
无( wú)论小说还是短剧评论区( qū)，都不乏网友热聊若是养( yǎng)儿不能防老，究竟该怎么( me)办。老太重生后抛儿弃女( nǚ)、自爱奋起，某种程度上也( yě)是年轻作者基于年轻人( rén)中流行的“更爱自己”观念( niàn)，为尚未步入老年的彼此( cǐ)编织的幻梦。
在这个角度( dù)上，“老太重生”也是对更广( guǎng)大人群年龄焦虑的解答( dá)。平均寿命变长，还要延迟( chí)退休，人们希望看到老年( nián)人的更多活法，从中获取( qǔ)面对当下、畅想未来的力( lì)量。无论老年甜宠勇敢追( zhuī)爱，还是老太重生高喊“不( bù)再委屈我自己”，都在拓宽( kuān)老年人的形象谱系，也是( shì)年轻人为未来的自己提( tí)前松绑。
“老妈出走”则是女( nǚ)性主义与银发题材的典( diǎn)型结合。在“夏老太”的故事( shì)中，很多女性读者看到了( le)妈妈、奶奶，乃至当下的或( huò)未来的自己。谁说下沉市( shì)场没有自己的《出走的决( jué)心》？
这是最现实的痛点，也( yě)是最粗粝的回响；是最朴( pǔ)素的省察，也是最服从的( de)反抗。硬糖君会为那些最( zuì)不合逻辑的情节爆笑，却( què)也忍不住被那些最合乎( hū)情感的渴求打动。网文和( hé)短剧已经做到了，长剧还( hái)不赶紧跟上吗？如果张国( guó)立还能七旬老汉大选妃( fēi)（《我的后半生》），没道理我们( men)许娣不能重生老太走四( sì)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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