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与母亲的和解,而是( shì)与放不下的自己和解,并( bìng)在最后找到与妈妈相处( chù)的距离。
来自演员夏于乔( qiáo)结合自身经历表达的对( duì)小雁一角的理解。
第一个( gè)远景镜头中,小雁骑着一( yī)辆脚踏车朝荧幕靠近,身( shēn)影在深夜小巷里渐渐清( qīng)晰,她身上的“责任”、“责怪”与( yǔ)“怨恨”也随之步步紧逼、愈( yù)发沉重。直到她彻底抵达( dá)镜头前,鲜血满布的脸才( cái)猛然显现,一如那些埋藏( cáng)在黑暗中的痛苦,直到无( wú)法回避时才骤然剥离。在( zài)这部为母弑父却又全无( wú)东亚式说教的黑白影片( piàn)中,母女关系情到深处的( de)羁绊有爱亦有恨,始终复( fù)杂又无解,二人间情感的( de)浓度却并未因色彩的缺( quē)失而淡去。
黑白光影间的( de)明暗对比
黑白影像的独( dú)特之处在于,它剥离了色( sè)彩的情绪引导,使观众的( de)注意力更多集中在构图( tú)张力和光影关系上。影片( piàn)中,光源的分布、影子的投( tóu)射方式,以及人物在光影( yǐng)中的位置,不仅影响着画( huà)面的视觉美感,更在无声( shēng)传递着角色的心理状态( tài)。
● 室内,家中的光线——空间的( de)分割与心理距离
室内空( kōng)间大多看上去是阴暗的( de),主要光源来自窗户、门或( huò)走廊,这些外部光线虽能( néng)勾勒出物体的轮廓,但它( tā)们往往微弱而遥远,好像( xiàng)无法真正照亮角色,也无( wú)法温暖她们的情感。
从雕( diāo)花窗外投射进来的光影( yǐng)打在墙上是碎裂且不规( guī)则的,黑白强化了它的断( duàn)裂感,使其明暗界限更清( qīng)晰、亦更生硬。这种被分割( gē)成碎片的光影不仅是一( yī)种视觉效果,更像是母女( nǚ)二人当下情感状态的映( yìng)射——即使光能穿透窗户进( jìn)入房间,它依旧是破碎、不( bù)完整的, 情感屏障 始终存( cún)在。这一带有旧时代气息( xī)的物件(指雕花窗)令这束( shù)光也仿佛承载着过去的( de)记忆,二人都被困在那里( lǐ)。时间在流逝,困境仍然停( tíng)滞。

影片中的窗户常常是( shì)唯一的自然光来源,象征( zhēng)着母女关系中那一丝若( ruò)即若离的温情,也有可能( néng)是小雁心中某种残存的( de)希望。这种类似的“ 局部照( zhào)明 ”的设计也有「家庭的温( wēn)暖仅存于记忆/幻想中」的( de)意味。
● 光的双重象征
上面( miàn)提到的第一个雕花窗镜( jìng)头似乎是外界透入的自( zì)然光,带着某种希望并给( gěi)人以指引的错觉。然而,当( dāng)小雁从噩梦惊醒这道光( guāng)再次出现时,却被揭示出( chū)真正的光源——是母亲打开( kāi)的电灯。这一转变使“光”的( de)象征意义发现了变化:它( tā)不再是外部世界的救赎( shú),而是家庭内部关系的映( yìng)射与现实的回归。“光”的主( zhǔ)动权从小雁手中脱离。它( tā)可以理解为母亲的“关注( zhù)”,并带着一种无形的束缚( fù)。

● 人间烟火
咸酥鸡小吃车( chē)的灯光在黑暗中成为唯( wéi)一有温度的光源,给小雁( yàn)精神层面带来了短暂的( de)温暖,这是她出狱后和外( wài)界的第一个连接点。对比( bǐ)小雁始终被黑暗和低落( luò)包围的状态,这里的灯照( zhào)亮了她的身边——老同学的( de)存在,同时也反射出她强( qiáng)烈的 疏离感 ,光影暗示着( zhe)她与普通市民生活的短( duǎn)暂且局限的触碰,当下的( de)小雁无法融入这样的「普( pǔ)通生活」。而她在这光下的( de)停留,也表达出了她内心( xīn)的挣扎。

空间构( gòu)图
● 画面空间政治学
在大( dà)多数的电影叙事中,画面( miàn)中心的位置通常意味着( zhe)主导性与重要性,而角落( luò)或被遮挡的位置往往意( yì)味着 边缘化与被动受控( kòng) 。影片在前期经常通过将( jiāng)主角边缘化的视觉策略( lüè)来表现出狱后小雁的社( shè)会阶级,她非常频繁的被( bèi)放置在各个角落,公车最( zuì)后一排的角落、更生机构( gòu)的墙角、咸酥鸡小吃车的( de)拐角等。
这种空间安排不( bù)仅体现在构图上,也延续( xù)到了 开放与封闭空间 之( zhī)中。相较之下,虽然开放空( kōng)间物理上的围困感有所( suǒ)减少,但小雁的处境似乎( hū)并未真正改善——略宽广的( de)环境反而突出了她的漂( piāo)泊感,漂泊于主流社会之( zhī)外。
封闭空间成了社会规( guī)训对她施加控制的具象( xiàng)表现,而开放空间则映射( shè)了她的边缘化与 游离性( xìng) ,看似出狱后终获自由,却( què)无法真正融入、无从安身( shēn)。小雁在前半段的影片中( zhōng)始终处于空间权力的下( xià)位,任何空间都不仅仅是( shì)她行动的场所,更是一个( gè)充满限制的透明盒子。



● 环( huán)境的挤压
两排货架的排( pái)列形成了鲜明的发散式( shì)线条, 汇聚线构图 的镜头( tóu)自然引导观众的注意力( lì)集中在小雁妈妈身上,空( kōng)间纵深感极具层次。这是( shì)在与小雁争吵后,女儿离( lí)家的第一天清晨。货架夹( jiā)击的效果使母亲看上去( qù)被各类物体包围、压迫着( zhe),无法逃脱、无所依靠,就像( xiàng)她在争吵过程中说的“那( nà)我能去哪里啊,我走不掉( diào)啊。”
受限、压抑的视觉感受( shòu)不免令人想到母亲使如( rú)何忍受了那么多年的家( jiā)暴,她低着头整理商品,就( jiù)像是 习惯性地收拾自己( jǐ)支离破碎的生活 。空间的( de)收缩感使她显得格外渺( miǎo)小,就像过去她在这个家( jiā)中的地位。

● 角色的空缺
时( shí)间过渡到女儿争吵离家( jiā)的第一天傍晚。左侧的空( kōng)桌是一个明显的“缺席”符( fú)号, 失衡的构图与空间上( shàng)的缺失 常用于表现人们( men)的情感缺失,在这里不仅( jǐn)暗示着小雁的离开,也代( dài)表着一直以来母亲吴爱( ài)丽内心的空缺,于死亡的( de)丈夫、于狱中的女儿、于失( shī)败的婚姻、于渺茫的未来( lái)。她非常孤独。
接下来的镜( jìng)头非常微妙,被生母丢弃( qì)掉的私生子小伟独自坐( zuò)在大门右边,期待着妈妈( mā)来接他,他的左侧也是空( kōng)的,小伟内心母亲的缺席( xí)与吴爱丽内心的空缺彼( bǐ)此呼应。然后吴爱丽走出( chū)房门开始抽烟,正好站在( zài)那个原本属于小伟左侧( cè)的空缺位置,二人错位的( de)情感从此刻开始试图缝( fèng)合彼此内心的裂缝。
小伟( wěi)的空缺来自于被生母抛( pāo)弃的痛苦,而吴爱丽则来( lái)自于她与世界、与亲人间( jiān)的情感隔阂, 无声的共鸣( míng) 、两颗孤独的心灵,在同一( yī)个空间里碰撞,也许不能( néng)真正交织,但却能够互相( xiāng)照亮。


镜像设计( jì)
● 课堂与发廊
表演课中的( de)场景设计让小雁的存在( zài)感变得很微妙,她隐藏自( zì)己、借用母亲的姓名融入( rù),观众作为“旁观者”从老师( shī)背后的镜子中“无意间”看( kàn)到她,整个镜头内她既在( zài)场,又仿佛只是另一个人( rén)的 投影 。主角并不直接参( cān)与视线交流,而是作为一( yī)种反射出现在背景中,这( zhè)样的视觉处理让小雁仿( fǎng)佛是一个游离于现实边( biān)缘的人——她的身体在课堂( táng)上,但她的身份、心理状态( tài)却悬浮在某个灰色地带( dài)。
类似的 身份模糊 的漂浮( fú)感还体现在她在发廊应( yīng)征被拒的镜像设计中,她( tā)对正常普通生活有所渴( kě)望,却被现实所拒,镜子中( zhōng)客人们的笑脸则成了一( yī)种不属于她的幻象。

● 凸面( miàn)镜
小雁载着自己父亲的( de)私生子小伟,从上镜驶入( rù)、下镜驶出,同一运动的两( liǎng)次反射形成了一个流动( dòng)的视觉把戏,路口这两块( kuài)凸面镜被垂直堆叠着, 垂( chuí)直关系 就像是父-子的基( jī)因传承,如果上镜代表着( zhe)父亲与其原生家庭,那么( me)下镜就可以理解为私生( shēng)子一家,二者的组合象征( zhēng)着非正常的亲情纽带,小( xiǎo)雁能够在物理空间上“载( zài)车穿过”,但心理上却无法( fǎ)与这 被迫承担 的血缘责( zé)任真正连接。
不仅用于监( jiān)视盲区,凸面镜还常被用( yòng)于监控危险角落,在这个( gè)场景中,它承担了空间、时( shí)间和命运的隐喻性功能( néng)。小伟的存在本身就是家( jiā)族中可被窥视到的 污点( diǎn) ,这个非随意安排的镜头( tóu)通过镜子的反射,强化了( le)‘被审视着的私密性’。

女性书( shū)写与创伤记忆
对我来说( shuō),《小雁与吴爱丽》做的最好( hǎo)的一点就是不通过传统( tǒng)戏剧化的冲突来呈现家( jiā)庭关系,非典型的‘对抗-和( hé)解’,而是在不言说中表达( dá),这种手法呈现出更为暧( ài)昧与难以诉说的连结。女( nǚ)性书写不仅是叙事内容( róng)的表达形式,更有一种独( dú)特的观看方式,它往往更( gèng)偏向 主观化、碎片化 ,关注( zhù)身体记忆与情感创伤,以( yǐ)及那些未被历史与主流( liú)叙事充分表达的个体体( tǐ)验。影片中,小雁对自己的( de)注视、她镜中的自我、与母( mǔ)亲间无声却沉重的情感( gǎn)拉扯,都是创伤记忆的呈( chéng)现方式。这种书写为那些( xiē)难以言说的痛苦找到了( le)影像化的出口。
● 自我
小雁( yàn)总是会看向镜中的自己( jǐ),她在想些什么呢?镜子似( shì)乎成了她与自我对话的( de)媒介,帮助她不断探索、不( bù)断确定自己的身份,她在( zài)试图了解自己是谁、并且( qiě)可以是谁,是在对过去的( de)创伤做自我审视,也是在( zài)寻找一个能够承载自己( jǐ)情感的影像。



● 孝女白琴
影( yǐng)片的高潮是小雁内心创( chuàng)伤最终宣泄的时刻。通过( guò)表演课上偶然拿到“孝女( nǚ)白琴”的戏服这一设计,巧( qiǎo)妙地将她的情感冲突与( yǔ)表演形式相结合。她并没( méi)有扮传统孝女一角,而是( shì)与父亲进行了一段愤怒( nù)与痛苦的对话,这场“表演( yǎn)”是对过去的回顾,也是小( xiǎo)雁自我疗愈的开始,她终( zhōng)于开始面对并接纳曾经( jīng)无法言说的创伤。


小雁和( hé)妈妈并肩走着,步伐在空( kōng)旷的夜晚中默契又独立( lì)。片尾曲《我在你的眼睛我( wǒ)看见不爱》低音单簧管响( xiǎng)起时仿佛听到的是小雁( yàn)的呜咽,穿透了夜色,释然( rán)与痛都在音符中流淌着( zhe)。
“吴爱丽。”——呼唤姓名就是最( zuì)深情的告白。